翌日清晨,金乌烁石,雨凉念秋,湘帘波浮,远洌云峰。陈千暮着朝服,带珠冠,升朝问案。
众臣工都或多或少听说过其中缘由,知道今日事态紧急,早早地侯在大殿之中,一时间交头接耳,人声鼎沸。顾琨精神抖擞,一脸看好戏的神情,但还是压抑着情绪,未敢表露太多,只是垂手站在众臣之首的位置,与往来的人随意应和。曾启申脱下往日随性的江湖装扮,着黛紫双鹤朝服,带金冠,执玉板,平添了副往日并不常见的儒士气息。
与二人截然不同的是淮王陈安,他在陈千暮上朝之前将将赶到,衣襟凌乱,面容不整,哪里有半点大将之风范。
曾启申坏笑着挑挑眉,凑到顾琨耳边:"我就说素素姑娘有一套,找她准没错。"
顾琨看了看陈安颓废烦躁的模样,悄悄对曾启申点了点头:"往日里你就喜欢流连烟花之地,曾伯都不知道打断了多少根藤条。今日,可算是派上用场了。"
"再多,也没有白卿那小子挨得次数多。"曾启申骄傲地扬扬下巴,好像他比邵白卿挨打挨得少,是一件很值得炫耀的事情。
顾琨笑着捶了他一拳,这小子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这么容易满足。
二人正谈笑间,陈千暮缓步而来。他居高临下地扫视着阶下众人,顾琨谦虚谨慎,甚得心意;曾启申**爱闹,也算忠心耿耿;当他的目光扫到陈安之时,心中的怒火‘噌-‘地烧起来了。在排列整齐的大臣们之中,左摇右晃,萎靡不振的陈安尤其显眼。
这是曾启申想出的法子,让素素在前夜勾住陈安,使他衣冠不整,宿醉不醒,狼狈不堪地赶来上朝。
这次,淮王陈安和陈千暮都完美地掉进了他的陷阱之中,从陈千暮渗透着冷意的眼神之中就能看出他的震怒。
陈千暮草草免去众人行礼,端坐在高台之上:“众位爱卿可能对前些日子宫中的流言有所听闻。今日孤召你们前来就是为了此事,孤已经让曾将军权利彻查,今日你们都听一听吧。”
淮王陈安惬意地扫视着四周,昨天晚上他已经收到殷素婧的消息,说一切妥帖。他现在只等待着看曾启申在朝堂上出丑。
“回禀陛下,臣已经在五日之期内查出凶手,请陛下定夺。”曾启申出列,一脸郑重。
陈千暮按兵不动:“为何不直接捉拿凶手归案?”
曾启申坦诚地说:“缺乏证据。”
“哦?那孤倒要听你说说,你是凭什么认定凶手的。”
曾启申在大堂中踱步:“一开始,臣为陛下诊脉之时,发现陛下中的是胡苗皇族的蛊术—销魂烟,此术只需要被下蛊之人的生辰八字,这并不难,只要疏通关节就可以拿到,中蛊后会噩梦连连,疾病缠身。只是臣觉得奇怪,销魂烟的本体是毒蜈蚣,若是直接在陛下的寝宫中放进大量的毒蜈蚣,那是不是太显眼了,而且根本无法做到。后来臣才
发现,这个凶手很聪明,并没有直接放入,而是在陛下寝宫的香炉中放入一味茉莉花香,虽是普通的香料,却极招蜈蚣的喜爱。”正说着,一个寺人捧着托盘走上来,里面正是陈千暮寝宫中的香料。
“然后,凶手再在寝宫外放下蜈蚣,不出一日,他们就会寻着气味爬进去,找到被下蛊之人。”曾启申绕步至陈安面前,偏头笑着看向他,陈安不自觉地移开眼神,干笑着说道:“曾将军分析得还真是头头是道。”
陈千暮瞥了一眼托盘上的那一小块熏香:“孤记得,这是淮王特意献上来的静神的香料,说是淮地的民间验方。”也是殷素婧亲手放进香炉的,出事前日日夜夜地点着,陈千暮吞下了后面的这句话。
其实,殷素婧也冤枉,她是真的不知情这块香料的事,之前淮王陈安也没与她通过气,她一直当好东西用着呢。
淮王陈安被陈千暮阴冷的眼光看得一颤,当机立断地跪下:“陛下,臣冤枉,且不说臣对陛下的赤胆忠心,日月可鉴。就是臣再愚笨,也不会傻到在自己献上的东西里动手脚!”
陈千暮点点头:“淮王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曾将军,请继续说下去。”
曾启申心里冷哼一声,诡辩,继续说道:“后来不出几日时间,德昭仪不幸晕倒,经过查明后发现,正是有人將毒蜈蚣研成粉末混入白仙苑的饮食之中。可见,两件案子都乃同一个人所为,而且此人权势通天,竟然能买通宫中的常侍。”
“哼,没毛小儿,信口雌黄。单凭你一己之言,就能断案,真是笑话!”淮王陈安吹胡子瞪眼睛地看向曾启申。
曾启申等得就是这一刻,他看向淮王陈安,眼神如利剑般射过去:“我又没说是您干的,您着什么急!再者,谁说我没有证据。某人真以为自己做的十分干净利落么?”
“宣。”陈千暮的目光在曾启申和陈安之间逡巡了一圈,果断地下令。
被带上殿来的是两个被五花大绑的宫人,见了陈千暮连连磕头:“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身后跟着身体刚刚恢复的曾婉,见了陈千暮依依行礼。
“放肆!大殿之上未经陛下询问,哪里有你们开口的份!”乐安看着陈千暮不善的脸色,怒喝一声。二人立刻住了嘴。
陈千暮问道:“这俩是什么人。”
曾婉与曾启申对视一眼,走到殿前:“回陛下,这是臣妾的贴身女侍芬儿。也就是她,趁着臣妾宫中没有防备之时,把毒蜈蚣的粉末混入臣妾的饮食之中。”
“何以证明?”陈千暮挑挑眉。
“膳房的汤婆婆和侍女梧桐都可以证明。”
“宣上来。”
汤婆婆是行宫中白仙苑膳房的管事之人,今年年近六十,是宫里的老人了,身后跟着侍女梧桐,是与芬儿住在一个房间里。
汤婆婆身体硬朗,爽利地跪下说道:“回禀陛下,老仆是白仙
苑的膳房总管,十日前的一天夜里,老仆按例检查完膳房之后,准备回房就寝。突然想起膳房的后门没锁,便又折了回去。回去后,老仆发现调料罐被动过,想着是不是进来什么人了,正想要四处查看,突然耳边响起老鼠窸窸窣窣的声音,只当是老鼠溜进来了,也就没太在意。”
陈千暮皱眉,若是如汤婆婆所说,凶手是把粉末下进了调料罐里,那应该合宫之人都病倒,而不是只有德昭仪一个人中毒。乐安仿佛看出了陈千暮心里的想法,悄悄凑到他耳边说道:“陛下有所不知,各宫中的膳房只是为主子们提供膳食的,奴仆们都是吃宫中膳房集体做的饭菜。”
“那怎么确定是她的?”陈千暮指着芬儿看向曾婉。
梧桐俯身行礼:“回陛下的话,婢子与芬儿住在一个房间。那夜婢子起夜,偶然发现芬儿不在榻上,婢子出去看了一圈也没发现她的踪影。后来婢子起夜回来,正好撞见芬儿进屋,神色慌慌张张的。婢子问她做什么去了,她也是支支吾吾地说,她心里闷出去散心。婢子也就没好追问。”
“陛下请看,这正是从芬儿的房中搜出来的锦袋,经过曾将军查看,里面还有蜈蚣粉末的残余。”曾婉从袖中拿出一个银丝鸳鸯锦袋,举过头顶。
提起这事,芬儿一脸的懊悔,当初都怪她一时贪心,想着这是上好的物件,留着以后送出宫当掉,给家里补贴一些。没想到,前天夜里被曾婉翻了出来。
旁边的医工接过锦袋,仔仔细细地翻查了一遍:“回禀陛下,这里的确是蜈蚣的粉末残余。”
陈千暮颔首,看向另外一个正浑身发抖的寺人:“那他呢?”
乐安沉了口气,跪到陈千暮眼前:“回陛下,这是寝宫中的粗使杂役高伟。老奴治理不严,请陛下降罪。”
陈千暮挥挥手:“你的事日后再说,他是怎么回事?”
乐安爬起来,走到高伟身边,狠狠地踹了他一脚:“你个狗奴才自己说!”
高伟爬起来:“是是是,奴才是陛下寝宫中的杂役,因为一时贪财,受到他人挑唆,才干了这糊涂事!请陛下饶命!”
陈千暮冷哼一声,愤怒地拍着桌子:“让孤饶你们的命,谁来饶孤的命!”
众臣纷纷跪下,噤若寒蝉。
顾琨上前一步,劝慰着陈千暮:“陛下,当务之急是抓出幕后黑手,以儆效尤!”
“说!曾将军你别跟孤卖关子了,究竟是谁!”陈千暮手里紧紧地攥着茶杯,眼中有怒火燃烧。
曾启申跪到陈千暮面前,腰背笔直:“此人位高权重,其心可诛。不是别人,正是淮王、陈安!”
陈千暮眼神如刀似的射向陈安,吓得他打了个哆嗦。
“陛下!臣冤枉!您绝不能听信他的一面之词,请您听臣的解释!”陈安重重地跪下。
一时间,朝堂上双方对峙,三股暗流深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