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白鲨鱼的这场恶梦里,还有一个人不得不提,这个人不是鬼谷箫,而是水草。白鲨鱼也没有去想过水草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也没有留意,所以当他发现的时候,水草的情况已经相当糟糕了。
在白鲨鱼身边的水草变得神神道道,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上大学以后,水草是不是独自经历过什么?尤其是在鬼谷箫去白大读书的那段时间。
这一切,身为写手的我,已经无法以情景再现的方式向大家演绎了。不要问我水草是不是死在荒野上了,在这个问题上,她死了活了都一样。小说里曾经无数次地写到,水草总是可以忘记那些大家都觉得不该记住的东西。再说这部小说才写了不到一半,现在就透露关键人物的结局好像有点不负责任。
这中间的一切,我只能剖析和推测。好在我们还能从白鲨鱼那里知道不少关于水草的事情。
在白鲨鱼看来水草在多数情况下,只是一个可以随意玩弄的废物。他不会怀疑水草这个人有问题,因为白鲨鱼知道,水草的智商不够。那段惊恐中的日子,白鲨鱼更是无心倾听水草那些稀奇古怪的话。但是有一天,水草却提起了一件让白鲨鱼浮想联翩的东西。
水草提起了她曾经见过的一样东西,她描述了每一个细节。那是一块黑色的牌子,方形,不过半个手掌大小,有玉石的质感,但是比玉要冷。据水草说,牌子的一面雕刻着一大堆形态奇异的云朵,另一面则光可鉴人,差不多就是面镜子了。
白鲨鱼尽力压住情绪,这东西听上去和赦免令相差无几,只是赦免令上雕刻的图案并不是什么云朵,而是一片火海,而赦免令的背面——反正当白鲨鱼翻到这东西的背面的时候,他看到的不是自己。
那确实很象是一面光溜溜的镜子,但是白鲨鱼从里面看到的是一张肥胖的脸,他自己长得可没那么油水充足。
白鲨鱼故意对水草说,“你别逗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呢?你是从哪见着的?”
水草忽然感到莫名其妙,以前她不管说什么离奇的事,白鲨鱼都不予反驳,这个东西乍一听倒未必离奇,他怎么忽然对这个不依不饶了呢?
“在哪见到的……就在那个地方,在鬼谷箫家附近……”
“什么?”尽管早就觉得鬼谷箫不象正常人,白鲨鱼还是喊了出来。
谁知水草说,“就在……她家附近的那个大水洼那里。”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是……她家刚搬家没多久的事。那时我全家到他们的新家去玩……那时那边还没建设起来,一副荒郊野外的样子……”水草的神情变得有点阴森,“她家离那个水洼就那么点距离,那时好多人把垃圾往那个水洼里扔……”
燕壁是一座古老的城市,但燕壁的古老正在被现代化疯狂地吞吃。从前皇家修建的城墙没了,从前老百姓住的四合院也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栋又一栋没有表情没有故事没有特点的高楼大厦。这些玩意儿又在以每隔二三十年翻修一次的速度被人们吃了吐,吐了吃,恶心至极。开发商连文物都不放过,只要能挣钱,什么都好意思啃。在这样的氛围中,人们只能自我麻痹,告诉自己这就是前进的代价。
可是从来没有人来解释解释,那个大水洼为什么没有成为前进的代价。
白鲨鱼很少去那边,但那个大水洼让他印象很深,因为它占地面积实在是不小。如果在这里建楼,可以建两栋,每栋每层大概可以安排十五家,如果盖二十层,那就是六百套房子,按照燕壁现在的房价,一套至少能卖二百五十万到三百万人民币不等。一套房子能净挣多少呢?保守估计,至少是原价的十倍。大家可以自己算算,如果把这个大水洼填平了盖房子,能挣多少钱……
就算因为地质的原因盖不了房,把这个鬼不成鬼的破坑改造成一个景观湖什么的,总可以吧?这样每一套房子又可以涨价。
但事实是,那个大水洼就那样被保留了下来,谁也没有动它。虽然清理了周边的垃圾,水坑里的水也并没有什么难闻的味道,但那仍然是一个让人看一眼就觉得别扭的地方。那时候还没有什么白大的教授来为这个水洼说三道四,那不过是一个和普通地沟一样的地方。
在燕壁盖房子的那群流氓,为了几个钱连命都可以不要,倒是什么让他们望而却步,连一个手指头都不该乱动?
“那个水洼边上立着一块石碑。”水草回忆着说,“石碑上的字已经模糊了,我就是在那块石碑上看到那个东西的。”
一块古怪的黑色玉牌,被放在一个堆着垃圾的水洼附近——这是什么情况?
“那……你把它拿走了吗?”白鲨鱼试探着问。
水草脸上闪过一种不自然的神情,“没有……那我哪敢啊……”沉默了一会儿,“我实在是好奇,拿起来看了看,又放下了。我后来问过鬼谷箫,有没有看到那个东西……”
“她怎么说?”
“她说,”水草神神秘秘地说,“她跟我说,你怎么可能看到那个东西呢?这是不可能的……”
燕壁被拆得差不多了。那些几千年栖身在古旧砖墙里的鬼魂被赶了出来,无家可归。水草说,她从鬼谷箫家离开的时候,听到过诡异的低语声从大水洼的方向传进她的耳朵。
“水在……在沸腾!”她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好多泡泡浮起来!”
那是一个黄昏,白鲨鱼和水草坐在暮城财经大学图书馆门口的阶梯上。当白鲨鱼费力地筛选着水草言语中的真真假假时,当他想方设法地试探水草,想知道她到底能把一件现实发生的事描述得多离谱的时候,正有无数学生从他们面前迎着下沉的夕阳前行。千百人,如一人。
就象很多年前,鬼谷箫曾经看到的一样。
那个时候,鬼谷箫还是个初中生,她不属于这个地方,白鲨鱼和水草可不一样。这是他们的大学,从他们面前走过的,都是他们的同学。他们就走在他们中间。他们对他们了如指掌……
可白鲨鱼忽然间忘了,这些学生要去哪里?
明明他自己也曾这样走过图书馆的,他们看着太阳西去的余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顾向前走。这样的时刻,很少有人说什么,但人群里总是热闹非常。
白鲨鱼下意识伸着脖子往下看,但他看到的只有涌动的人头。那些学生的表情他全然不知。
水草渐渐地不说话了,也开始盯着流动中的人群看。
看着看着,水草忽然叫道,“看那个——”
“哪个?”白鲨鱼吓了一跳。
“那个那个——那个人腰里别着的那个,就是我刚刚跟你说的……”
难道是赦免令?白鲨鱼急忙问,“在哪呢?在哪……”
水草忽然情绪过激,哭腔都快拉出来了。“你怎么会看不到呢?你看呀,你看没看到?就在那里,就在那里……”
迎着夕阳的方向,水草看到一个模糊的白色影子,腰上别着一块黑色的东西。但当他揉揉眼睛再看的时候,那个影子却消失了,他旁边只剩下哼哼唧唧的水草。
那块黑色的玉牌,那块被地狱来客称为黑色赦免令的东西,难道真的仅仅是赦免罪责的保护伞吗?渐渐地,白鲨鱼不得不怀疑。
住在暮城财大的那段时间,白鲨鱼总觉得死神就藏在自己影子里的那段时间,黑色赦免令又疑似出现过多次——之所以说是“疑似出现”,就是因为白鲨鱼看到的总是一个远远的影子,不管是被人携带,还是孤零零地放在什么地方,他从来没有把那个东西捧在手里仔细看过。所以白鲨鱼也无法断定他看到的就一定是黑色赦免令。
比如那个车祸去世的年轻老师,也就是那个死之前还为了给白鲨鱼解答问题而留在学校很晚才走的女老师——诸位,你们真的相信白鲨鱼会象水草一样勤学好问吗?何况当时还没有正式开学,那不过是学校在假期末尾搞的预备教学而已。鬼谷箫就读的白大有个更冠冕堂皇的玩意儿,本质和这个差不多,叫做小学期。其实就是早早地把学生叫到学校去,学点不那么费劲的课。白鲨鱼能到底有多少东西不明白,至于厚着脸皮把老师一直留到那么晚?
还是说白鲨鱼在这个老师的身上发现了什么?
这个管理学院的年轻老师刚留校不久,做起事来也难免毛手毛脚。上着课突然手机响,老师伸手去掏手机的时候,白鲨鱼眼前一晃,他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东西从老师的包里掉出来……
黑色见方的,看上去是玉石的质地,好像还雕着花。白鲨鱼坐得远,没有看清楚。
老师把手机关了,继续在讲台上照本宣科。那个东西就那样寥落在地上,象一只蛰伏中的什么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