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早读, 尤枝走进教室就看到两名面带倦容的陌生男女。
是余淼的爸妈,过来收拾女儿的东西。
温盈在一旁帮忙,眼圈红肿, 看起来是哭了不少。
尤枝抓著书包带子走进了座位, 许颂是跟着后脚进来的,她看到他眼下的乌青快垂到嘴巴了,整个人阴恻恻的毫无生气,没猜错的话,昨晚应该是和她一样彻夜难眠。
许颂刚刚走到座位旁,正在收拾东西的中年女人突然大叫一声扑了过来, 对着他又捶又打:“许颂!你把我女儿还给我!你把我女儿还我……”
他们看过余淼的手机,也看过她和许颂的聊天记录, 几乎全是她一个人在唱独角戏, 许颂给的回复少之又少, 满屏的质问和歇斯底里记录了余淼情绪崩溃的整个过程。
他们还从余淼的课本里发现了许颂的照片, 他这张脸并不难认。
许颂不动也不说话,任由她捶打咒骂,最后是班里几个同学上前把余淼妈妈拉开。
撕心裂肺的母亲不愿意就此罢手, 抓起桌上的书就往许颂身上砸,“淼淼出事肯定和你脱不了干系, 都是因为你!你把淼淼还给我……”
一本本书飞过来, 几个同学条件反射地往后退,只有尤枝没有来得及躲, 书角砸在了她的额头,剧烈的痛感让她眼前倏地一黑。
“尤枝, 你没事吧?”
人群里传来温盈的声音。
就这么一句, 把中年女人的情绪重新推上了一个高度:“你就是尤枝?!”
她眼眶通红地盯着尤枝, 声音近乎颤抖。
余淼和别人的聊天记录里,除了许颂,出现次数最多的名字就是“尤枝”,字里行间都透露着满满的厌恶和怨恨,就连日记本里都写满了对她的诅咒。
没人会无缘无故地恨人,他们笃信这一点。
余淼妈妈手指着尤枝,拉过温盈的胳膊,问:“你和我们家淼淼平时走得近,你实话告诉阿姨,淼淼到底是不是被她害死的。”
温盈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叹了口气看向尤枝。
数秒后,她轻声开口:“尤枝……你跟阿姨道个歉吧。”
尤枝怔愣地看着她。
她此刻的表情很真诚,有种“我在为你着想”的真诚。
道歉。
这个词一出,众人都有些惊愕,视线一下子全聚焦到了尤枝身上。
余淼妈妈仿佛已经得到了答案,不管不顾地上前就去抓尤枝的衣服:“我就知道是你!你对我家淼淼做什么了?我要报警把你抓起来!你这个杀人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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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尧“哐”一声踢开教室门,看到的场景是一个中年女人正死死地拽着尤枝的衣服,张牙舞爪地对着她挠,也就是尤枝个子够高才没被她挠到脸,可是她的额角肿了一块,破了个小口,正往外渗着血。
迟尧一脚踹飞脚边的凳子,随着“哐当哐当”的巨响,桌椅板凳轰然倒了一片。
教室里彻底安静了,每个人都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
“手拿开。”他的嗓音穿透性极强,此时夹带着很明显的躁意。
余淼妈妈瞪着通红的眼睛看向他:“你谁啊,干什么!你想打人吗?!”
她手里还死死攥着尤枝的衣服,没有松半分。
迟尧攥紧拳头,低吼出声:“我他妈让你手拿开!”
余淼妈妈被激的面色更红了,一直没说话的余淼爸爸不乐意了,指着迟尧鼻子大声叱骂:“你小小年纪怎么这么没教养!你爸妈没教过你怎么好好说话?怎么了,你还要打我们不成?!”
句句踩他的雷点。
少年戾气横生,呼吸剧烈起伏,眼神愈发阴鸷,情绪眼看着就要不受控。
尤枝知道,他许久没犯的老毛病又要犯了。
也是在这一刻,她发现迟尧对她的感情比想象中要来的更浓烈。
尤枝使出全力挣开中年女人的拉扯,上前攥住他捏紧的拳,“迟尧,你冷静一点……”
她扳过他的脸,让他直视着自己的眼睛,“我头疼,先送我去医务室。”
迟尧听着她说话,目光落在她受伤的额角,终于恢复了一些理智,他没再管身后的咒骂,拉着她就往医务室走。
校医让尤枝坐在椅子上,给她清理完伤口,那里已经肿出了一个瓶盖大小的包,又青又紫,像个犄角。
“疼么?”迟尧问。
尤枝“嗯”了一声。
迟尧:“为什么不反抗?”
他满脑子都是刚刚她站着挨打的样子,她以前从不会这样。
尤枝摇摇头,“我不知道。”
她面对那个刚痛失女儿的母亲,实在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抗,一茬接着一茬的状况发生的时候,她都是懵的。
她想了想,说:“那是他们的女儿,他们现在应该也很辛苦,所以……”
“尤枝。”迟尧打断她,盯着她的眼睛,不轻不重地揉了两下她的后颈,“谁都不能欺负到你头上,听明白了么?”
不管是谁,他都不允许。
-
经过余淼的父母这么一闹,一时间所有人都认定了余淼是自杀,而罪魁祸首就是许颂和尤枝。
许颂承受不住压力,请了一星期假,尤枝就成了风口浪尖上的那一个。
没人知道他们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也没人在乎,大多数人都是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态度,在背后呈口舌之快。
尤枝被贴上了“凶手”“祸害”“害人精”等等标签,论坛,群聊里疯狂地传着关于她的流言蜚语,越传越离谱,每个人看她的眼神都千奇百怪。
甚至有人在女厕所的门后偷偷写辱骂她的话。
清扫厕所的校工每次都边骂边擦,擦完过不了多久又有人写,如此反复,校工渐渐从骂随手乱写的人变成骂被写的人。
但她不认识谁是谁,也不避讳,所以尤枝恰好听见过几次。
她开始常常走在路上被人贴小纸条,课桌莫名其妙多一滩水,桌洞里摸出各种奇形怪状的虫子,回回吓得她脸色煞白。
碍于她和迟尧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没人敢明着来,可就是这种暗地里使坏,让她感觉身边每个人都像是始作俑者,他们都带着微笑的面具,面具后是丑恶的嘴脸。
她很烦,烦到快要出现幻听了。
那些人的窃窃私语仿佛被无限放大,四面八方钻进她的耳朵。
她不想看,不想听,甚至不想再呆在这个环境里。
……
三天后,尤枝也请了假。
累。
她只感觉到累,不想说话,也不想听任何人说话。
她睡的天昏地暗,中途被手机吵醒过一次,是迟尧发来的消息:【请假了?】
尤枝半睁着眼回了条:【嗯。】
迟尧:【怎么了?】
尤枝回:【不太想见人。】
这句话发出去后又解释了一句:【有点累,想歇一歇,我继续睡了。】
发完之后,她把手机扔在了一旁,在被子里缩成一团,继续陷入无尽的黑暗。
假期从一天变成三天,又从三天变成五天。
雷思学表示可以理解她的情绪,没多说什么就给批了,只是让她注意休息好好调整一下,别把学习落下。
接下来的几天,尤枝除了一天吃一顿饭,几乎没走出过房间门。
尤婉婷问过她怎么了,她随便找了个“有学生考试要占用他们教室做考场”的理由搪塞了过去。
这种理由也就只有尤婉婷能信。
尤枝躺在**,看着天色渐暗,手机在一旁亮了又暗,暗了又亮。
她拿起来看了一眼,是几条新闻的推送。
最上面那条是【一起来看天琴座流星雨,主播陪你一起看这份宇宙级浪漫。】
她朝窗外看了一眼,嘴角扬起一丝苦笑。
城市里灯火通明,连星星都看不清,更别提流星雨了。
她戳进去那个链接,是一个对着天空直播的镜头,下面一群人在不停地刷屏许愿:
“希望我考研上岸!”
“希望爸妈身体健康!”
“希望我能减肥成功!”
尤枝退出了那个界面,把手机放在胸口。
每个人都有愿望,那她的呢?
她不知道。
只是现在这一刻,她忽然很想见一个人。
她拿出手机,点开了那个最后给她发消息的黑色头像,迟疑了两分钟,还是摁下了语音通话。
那边很快接通,没有说话,似乎在等着她先开口。
尤枝动了动唇,“在干嘛?”
她的嗓子有点涩,开口才发觉已经好几天没说话了。
那边传来打火机的清脆声音,“等人。”
尤枝猜想,他应该是和他那群狐朋狗友出去喝酒了,现在可能就在哪家酒吧或者烧烤店的门口。
“在外面?”她问。
那边有风经过的声音。
“嗯。”
“迟尧,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问吧。”
“你说,为什么这么多人喜欢对着流星许愿?明明知道那都是假的,流星怎么可能帮人实现愿望。”
那边传来一声很轻的笑,“你没试过,怎么知道是假的。”
尤枝舔了舔唇,“我刚刚许了一个。”
“许了什么?”
“我想见一个人。”
“……”
那边静了一瞬,说:“开窗。”
尤枝愣了一秒,反应过来后鞋都顾不上穿就跳下床跑到窗边,推开窗户。
少年穿着件黑色外套,孑然一身站在树下,半隐于阴暗中。
他抬头看着她,眼睛和夜色一样浓黑。
尤枝听见手机里传出他沉沉的嗓音:“实现了么?”
作者有话说:
很多时候语言也是一种暴力,即使性格再强势的人也有可能被击垮。
尤枝对余淼的死本身就带有“愧疚感”,这份愧疚感纯粹是来自于她的善良,也正因为这样她才会受到影响,不然按她的性格早就爱谁谁。